2009年5月20日 星期三

【轉錄】和平醫院小兒科醫師林秉鴻日記(上)

2003年4月27日

Dear Friends:

寫這封信的目的是想要直接告訴你們真實的情況,避免被不當的媒體和政客所操弄,因為我們困在裡面的情況和電視上報導的角度是不同的。我們在裡面直接面對的是最真實不作假的東西 - 求生存。媒體和政客所面對的是他們的收視率和政治生命,而且是由外向內來看整個和平醫院和SARS,這些資訊對大家來說都是沒有用處的,因為以後大家都是獨自面對SARS。我們的經驗是很寶貴的,大家可以多想想什麼是我們做對的,而什麼是我們做錯的,以後當SARS就在你面前你該用什麼方法來幫你度過難關。

在疫苗還未研發出來之前,我們人類老祖先早就給我們解藥了,那就是智慧、信心,以及與病毒同步進化的免疫能力。人類歷史上歷經黑死病、天花、痲瘋、甚至愛滋病而未滅絕,靠的就是這幾樣簡單的東西。SARS並不恐怖,恐怖的是人類自己本身的貪婪、軟弱、自私、怪罪他人所衍生出來的災害,拿這次粗魯的集中隔離事件來說就是個最好的例子。電視上聳動的報導都是做出來的,大家隨便看看就好。

請將這封信轉寄給你們身邊的每一個人,或是張貼到各大BBS站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翻譯成其他的語言。不要回信到我信箱,我拒收任何信件,我怕一人一信就塞爆我的信箱了。我還會與大家聯絡,謝謝!

和平醫院小兒科醫師林秉鴻


前一日(2003年4月23日)

早上起床之後,電視用很驚悚的報導和平醫院有7名SARS極可能病例,爆發院內集體感染。其實這件事情在昨天院內的耳語就已經沸沸揚揚,只是院方一直沒有公開的說明與措施,處理的時效是有點晚。媽媽驚慌失措的叫我不要去,反正我都已經要去另外的醫院任職,我說先去醫院看看上級有什麼指示,我相信醫院應該會有一套有效的管理防疫措施。後來的事實證明,我當初的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

來到醫院之後,可預期的,除了病患家屬人心惶惶之外,所有醫護人員也是人心思變。整個上午病房忙翻了,所有病人都吵著要出院,院方的指示要把全體病人轉往士林的陽明醫院,可是萬華離士林實在有點遠,大部分的病人還是選擇提早出院或是自動離院再自行前往其他家醫院的急診為多。但還是有4位病人表示要留下來繼續住院,我們醫生護士都笑笑說應該叫院長頒發「和平之友」獎章給他們。

下午召開科內會議,院方指示和平醫院關急診、病房、及門診,只剩下預約門診的部分,本科也精簡留下大約1/5的人力,大家輪流在家休息。其實我們科內的住院醫師都有輪值急診,誰會被感染都不曉得。

護理站驚傳出與我們科同一樓層的婦產科病人X光片發現肺右葉白色區塊,而且比昨天的來的大,科內同仁紛紛議論這兩張X光片,並且狂罵收她住院的主治醫師。這位病人正是B8病房的看護工,28歲印尼籍人士而且是名孕婦,不巧的是她這次照顧胡姓超級散播者隔壁床的中風病人。前天背病人的時候出現下體流血,晚間開始發燒,這位婦產科主治醫師明知其危險性還把她收來我們病房,自然被大罵豬頭。我們會本院感染科醫生但他一直遲遲未出現,最後是一名胸腔科醫師來看,他看了也說不能排除SARS的可能性,然後就走了。我們有4位照顧她的護士小姐聽了臉都綠了,她們事先並不知情。

全院籠罩在一股不安的氣氛當中,所有醫護人員強迫照胸腔X光,我照了,沒事,可以準備回家了。一位學姐照了之後發現有異常立刻被要求切一張電腦斷層,後來切出來只是一些纖維化組織,是舊的發炎留下來的痕跡。科內大家虛驚一場。

回到家後我立即沐浴更衣,晚餐自己一份菜飯並使用免洗餐具,我也盡量離爸媽遠遠的,兩位住校的妹妹也通知她們不必回來了,整晚接到親友的安慰電話不斷,甚至報秘方的都有。我心裡想想其實沒事的話有一段長假也不錯,在憂喜參半的心情之下也就睡了。


第一日(2003年4月24日)

早上睡覺睡到自然醒,起來看看午間新聞發現還沒什麼事,一樣用過自己一份的早餐之後,一邊回e-mail一邊心裡盤算這一兩個禮拜有什麼計畫。但不巧下午三點鐘便接到所有和平醫護工作人員緊急召回的電話,我搬了一只旅行箱,收拾好衣服、電腦和幾本書,和下班剛回到家的爸爸說明情況,然後就開車往和平醫院出發。

路上我還特別到7-11狂購一些餅乾糧食和一副撲克牌,接著又接到學長的一通特急電,說如果一小時之內不到的話就要被罰六萬塊錢。心裡想政府怎麼會發明這種隔離措施,把一千多名和平醫院員工全部召回和SARS病人關在一起,這不是要做一千多份的病毒培養嗎?在SARS的傳染途徑不明的情況之下,一千多人在一起很容易就交叉感染,然後就一個一個發病,剛好便證明台北市衛生局這個措施是對的。

在無奈的心情之中,最後到達和平醫院,戴口罩的員警把黃布條拉起來,我就驅車下停車場,停車場的出口已經被一座長椅堵住,不過我想想搬開其實不是難事,只不過現在萬夫所指,離開已經不太可能,而且在外面社區遇到也是遲早的事。

兒科的醫師幾乎全到齊,只有一位R1到現在還在落跑。大家聚在辦公室一邊看新聞一邊抱怨連連,婦兒科三班的護士小姐也幾乎全到,開始把嬰兒室的嬰兒床全部推出來,然後消毒嬰兒室,她們今天晚上全部都要擠在那邊過夜。院方高層現在更是忙著開會和應付記者,沒有任何的指示或說明,整個醫院簡直是無政府狀態。

我們還被通知家人要被居家隔離,心情更加沮喪。科內有位新生兒科的主治醫師,妻子也是本科的護理師,兩個人同時被隔離,六個月大的女兒還在家中不知託誰照顧。我們幾個住院醫師開始打掃清理病房並領東西(棉被、睡袋、枕頭、牙膏)等等,後來聽說衛生局長邱淑媞要來,便吆喝去堵邱淑媞,但是側門有兩層黃布條圍著,中間有警衛擋著,外面的布條圍著大批的媒體記者,裡面的布條聚集著我們和平的工作人員,等了半天不見邱淑媞來,大家就自行離去。

晚上大約10點,我剛好備好一份資料給科上的小兒感染專家蔡醫師,走進院長室看見黃主任、蔡醫師及吳院長等醫院高層正在和邱淑媞開視訊會議。好個邱淑媞!原來說要來是這種來法。主任和蔡醫師激動的說衛生局和疾病管制局應該要指派專人來指揮和平醫院,但是邱叔緹卻反要求我們醫院內部自己要組織起來,並要求院長要約束一下自己的手下。

我聽了心裡真的是涼到谷底。沒辦法!現在的內科主任黃蓮奇、總醫師詹尚易與全體內科醫師等人運用和平醫院僅有的11間負壓隔離房(其中有兩房不能用),一肩扛起第一線救治SARS的責任,等衛生局的人來實在太慢。當主管的人無法身先士卒,怎能夠瞭解第一線的實際情況呢?邱淑媞妳好歹也是和平醫院家醫科出來的吧!因為家醫科主任不讓妳升主治醫師,今天妳就來報復了嗎?

所有醫學界人士摸著良心都知道,現在每家醫院都藏著SARS病人隱瞞不報,SARS的滲入台灣,不是因為今天和平醫院漏看了一位病人然後爆發集體院內感染所引起的這麼單純,而是今日兩岸交流實在太頻繁,SARS早已悄悄進來了。台大醫師說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SARS防護網終於破了,這句話實在說的很沒知識也沒良心。

不過也好,他們的壓力也很大,如今終於可以找一個台階下。台大的成就在於卓越的ICU照護技術,使我們SARS的死亡率保持為零,這點我們必須向台大致敬,不過以後感染人數不斷攀升、呼吸器不夠用的情況之下,死亡率恐怕就沒有那麼漂亮了。

全台灣的醫療單位和衛生單位有個共同認知在,要在北、中、南、東各找一兩間SARS專門醫院,誰早被抓到院內感染誰就倒楣,所以大家都知情不報,以致於在和平醫院爆發之前,全台SARS疑似病例只有30例左右。今天將和平醫院一千多位員工及病患及家屬留在這裡,除了加強社會大眾「哦!原來SARS就是從和平醫院傳出去。」的懲罰性隔離之外,實在想不出來這種隔離法有哪一點符合防疫的原理?為什麼不把沒發病的的醫護人員居家隔離就好?要辦集中隔離為何不做好分區隔離?沒辦法!台灣人民好騙!政客愛演戲!

晚間又出現一位和平醫院護士搭乘阿囉哈跑回高雄的新聞,我心想這下和平醫院真的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晚間12點鐘行政院發佈命令讓符合七點條件的病患家屬能夠離院,更證明了這次的隔離是依照政治運作原理而不是醫學防疫的原則。院內不斷廣播全體內科醫師到五樓開會或到哪裡哪裡,我看他們遲早會力盡倒下,院內分區隔離的措施做的不是很好,又有一位跟急診及B8病房八竿子打不著的秘書室的行政人員發病。大家在一片謾罵聲中看完夜間新聞,忙了一天實在很累,也就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日(2003年4月25日)

大約八點的時候就被學長吵起床,說是有護士小姐集體抗議,在電視上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些是我們A6病房或是急診的工作伙伴,新聞報導的方式先是用同情及人權的角度出發,接著市政府發佈命令說要罰六萬塊錢及記兩大過處分之後,在改以與香港威爾斯親王醫院醫護人員自動自發照顧SARS病患做比較報導。我還是一句老話:「今天政府是以強制集中隔離的方式,而不是以成立SARS專門醫院來做號召,來扣住這一千多人,既然如此我們要求隔離的人權以及正當性並不過份。」台灣媒體胡改濫造新聞的惡質由此可見一斑。

科內的醫師全部接受耳溫槍的測量,蔡醫師37.8℃最高,但還不到38℃發燒的標準,我37.2℃,好險好險!蔡醫師說她還有點拉肚子,她說她如果真的發燒的話就馬上從10樓跳下去,大家聽了都說沒必要這樣,總醫師學長趁她不在的時候叫大家盯住她,這幾天感染科醫師的壓力很大,不是去開會就是去看疑似SARS病人,幾乎沒有時間休息。

科內的人只要聚在辦公室內就戴著口罩,連睡覺也戴著只有吃東西時才會脫下來,而且每兩天就換一副。嬰兒室的隔離衣也被我們拿來利用,只要出去辦公室就穿著,手套也是戴著,尤其是當坐電梯需要按電梯按鈕時一定由戴手套的人去按。科內做每天例行性的消毒,用消毒水噴灑辦公室的器物桌椅,走廊及護理站。

但我們深知這樣的隔離漏洞還是很大,比如說主任常去和高層開會,至少院長副院長和內科主任就有進入SARS病房。蔡醫師有看過SARS極可能病例,護理長有去照顧SARS病患。如果從B棟那邊滲透到A棟那一點都不意外。

B棟照顧SARS病患的人力告急,醫院開始擺爛,要求A棟的護士小姐進入B棟去輪班,如不配合就要簽下離職申請書。我們A6的小姐大部分都簽了,醫院用這招也沒用,少數一兩個不簽答應去幫忙,那純粹是她們人格的崇高,到這個節骨眼,身外的名跟利還重要嗎?

科內再度召開會議,主任說她被暗示我們兒科醫師也要去B棟幫忙,她希望聽聽我們的意見。總醫師學長詢問工作的內容是什麼,結果是一些打雜的工作。又有人發問為什麼非要我們兒科醫師不可?主任說我們醫師被要求身先士卒,我們如果不去的話那麼護士小姐也不願意去。

我們覺得這種作法真的是很愚蠢,兒科的人力應該是保留到小兒SARS病患的出現,而不是在第一時間把我們都燒掉,而且現在B棟那邊照顧SARS病患的防範措施還沒setup好,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後來我們科內達成共識,除非是本院內科醫師全部不支倒地,而又無外院的奧援,我們兒科醫師只好披著隔離衣硬上,前提是要事先聲明我們不熟悉內科的業務,後果不能負責。

小兒感染科蔡醫師接著召開學術討論會,講題是The Worst Condition We Face,講解這幾天來SARS在本院擴散的大致可能途徑,以及如果我們都不去care SARS病患或是分區隔離沒做好我們會遇到什麼樣的最差情況。可能途徑大致如下:

Line 1
曹姓婦人,4/6發病,4/9來和平醫院然後轉台大4/9傳染給放射師,4/16發病轉三總

Line2
胡姓先生,4/18蜂窩性組織炎入急診住院A7,4/20自動出院,4/21發病回急診再轉台大,4/18傳染給急診醫師,4/22發病,同病室兩病人,4/22發病一名急診護士,4/23發病兩名急診實習護生,4/23發病一名醫檢師,4/23發病

Line3
B8不明患者
B8護理長,4/17發病
B8書記,4/19發病
3名B8護士,7名B8病人,1名B8工友,1名B8住院醫師,1名B8看護,4/21~4/23發病
2名洗衣房工友,分別於416及4/20發病(收送B8衣物?)

其中2名洗衣房工友是有問題的,因為洗衣房工友都是大陸籍人士,到底是B8傳給他們還是他們傳給B8,無法釐清。

變種冠狀病毒在口水、糞便、尿液,呼吸道及肛門都可以發現,病毒的接受體在我們的口腔、鼻腔上呼吸道黏膜、眼睛、肛門等黏膜上,皮膚上沒有此病毒的接受體,所謂的接觸傳染是指接觸到黏膜表面而不是皮膚,所以不要摸完口罩外面再去摸摸眼睛、挖挖鼻孔,飛沫和糞口傳染必須靠戴口罩和勤洗手及慎重的處理污物來避免。空氣傳染不能排除(指病毒可以不需黏附在痰或飛沫上,而是可以自由的隨風飄散,而且口罩無法阻絕。)

不要在不通風的地方待太久,睡覺的話要開窗戶讓空氣流通並關閉空調,我們現在睡覺每個人至少都相隔一公尺以上並且戴著口罩。病毒可在潮濕的環境生存一天,所以摸電梯按鈕一定要戴手套,周圍環境一天消毒一次的道理就在這裡,以防止間接接觸傳染。如果吸入病毒,感染率是50%。發病的人當中有10~20%喘到必須插管的地步,而香港經驗告訴我們極可能病例的死亡率由原本的3%上升到10%,這點應該是呼吸器及醫療人員不夠用所致。

經驗告訴我們如果在有呼吸器的照護之下我們的勝算是80~90%,是指發病的極可能病例的存活機會,如果沒有呼吸器的情況下,目前還沒有人作過統計。不過應該已經有很多人已經感染到SARS而只有輕微的症狀,所以到最後整體人類的存活率應該很高的。

最後蔡醫師還提到她實在不明白當局的集中隔離到底用意為何,她已經建議疾病管制局的人做全院人員唾液、尿液、血液、糞便的抗體測試、RTPCR、及病毒培養,讓和平醫院一千多人的犧牲能夠做個研究,對全人類有貢獻。

說完與會人士心情都相當沈重,主任出來講幾句話提振士氣,說是笑口常開身體的免疫自然好起來,就不怕SARS病毒了,說完大家用數位相機照了張合照。

傍晚公館國軍替代役男中心開放400床讓和平醫護人員去休息,但只限於B棟的人員,我們想上車但是被擋了回來,但其實我們A6的小姐已經偷渡過去了。

晚間大家又量一次體溫,我37.3℃,量到蔡醫師38.5℃,她心平氣和的說終於可以不用奔波去開會,叫我們給她幾分鐘的時間,她打了幾通電話,收拾好大包小包的東西,就到二樓去照X光,然後自己一個人到B棟去。我戴著手套幫她提到A棟與B棟的交接處,心裡實在非常生氣,外行領導專業結果就是會這樣,結果人才不斷被犧牲。(和平醫院小兒感染科蔡秀媛醫師目前開始有喘的情況,我們從她的行動電話得知,時間是2003/4/26/14:30,之後她拒接任何電話,早上還有電話聯絡本科,我們描繪下她設計的分區隔離動線。)

總醫師學長說其實她自己早就知道自己的情況,要不然她不會說那種話,幫大家上了這堂課。其實她會被感染我們科上很吃驚,因為她是我們科上唯一看完一個病人便洗一次手的人,做事非常細心,如果她會被傳染的話,那空氣傳染的可能性就很大。我們現在的身份以經由C級的隔離者上升到B級的隔離者(指跟疑似感染者有第一類接觸的人),情況不太樂觀。

蔡醫師走後我們執行一次全科大消毒,噴灑消毒水之後,再用紫消燈照射我們的辦公室及廁所一個小時,口罩換過,洗澡更衣之後大家獨自回房間睡覺。我睡不太著,打開電腦繼續寫我的日記。約莫兩點的時候我路過護理站,一位可愛的大夜nurse正在寫紀錄,照顧剩下倒楣的四床婦兒科病人,我和她聊天聊到去照顧B棟病人的問題,好像目前也沒有很好的解決方式。

這幾天打電話來探聽或是慰問的師長朋友很多,讓我感覺不是孤軍奮戰,可惜我還缺一位女朋友,如果有這樣的一個人來support我,那該有多好。可愛的nurse用耳溫槍自己來體溫37.9℃,我笑著跟她說妳要好好保重,她也笑笑回應我,之後我便回A612病房,結束了漫長的第二天。


第三日(2003年4月26日)

喚我起床的是院長的全院廣播,除了信心喊話之外,還強調已做好A、B棟的隔離措施。我聽了想想這真是個不錯的開始,沖淡了不少昨天悲戚的氣氛。起床測體溫,36.7℃,很好。

中午去領便當時發現事實又不是如此,還是跟前幾天一樣,各單位的人派人帶著口罩推著推車領便當,而且是A棟、B棟的人混合排在一排。排隊的時候還看到感染科的林醫師,他自己一個人來拿,耳鼻喉科的學長說,他現在是人見人嫌,醫院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感控沒做好的緣故,所以他必須自己拿。吃便當時,陽明醫院的一名小兒科醫師出現在科內的辦公室,我們問市府派29名醫護人員來我們醫院做什麼,他回答照顧我們A棟的病人,我們說A棟根本不需要什麼醫師照顧,我們自己照顧就很夠了,你們來就是去B棟照顧SARS病人。

他說來之前就已經跟醫院簽切結書了,說絕對不去B棟,他算是半自願來的,想說每天還有一萬塊可以領還不錯,他的醫院只有一位是自願要來的。其他的醫院都是發配名額抽籤,誰抽到誰倒楣。我們心裡想這些醫師是來這裡瞎攪和的嗎?有皮膚科的還有婦產科的,現在醫院裡婦產科的病人只有一位,而且我們五位婦產科醫師全部被關在這裡不能走。至於皮膚科醫師,真不知道要來幹嘛。

早上蔡醫師有來電,問我們能不能幫她查到香港的總人口數,我們幫她上網查了,香港的總人口數是680萬,她估計了一下,算出了如果感染已經擴散,那實際上 留在和平醫院一千人中只有九人會發病。(後來隔了一天,她修正為一百人)我們當時聽了都深具信心。下午約兩點的時候,我們打電話過去,得知她開始喘,護士給她氧氣她還自己拿下來,她說如果她需要她會自己戴,之後就不接電話了。

黃主任很著急,因為現在都沒人管A棟。美國CDC的兩位官員進駐,可是並不瞭解目前我們A棟的情況,而我們A棟的人員很想疏散,但是外面不相干的人又跑進來。於是她想出來一個分隔A、B棟以及疏散的系統,我們看看都覺得她的構想比蔡醫師設計的更完善,於是葉師把她的想法打成電腦檔(附件一)。

她的大意是說A棟是一般生病的人住的地方,B棟是SARS的極可能病例住的地方,A1是照顧A棟病患的醫護人員和其他沒發病的人住的地方,B1是照顧B棟病患的醫護人員和其他SARS疑似病例住的地方,A1、B1各自在和平醫院外找一棟建築,各地區嚴格控管,只要身份一改變就到該去的地方。她說她這個構想已經跟很多高層說,只是他們都沒心情及時間聽,現在她要統計一下A棟各病房的人數拿去說服他們A棟根本不需要留守那麼多的人員在這裡。我們住院醫師一個人負責統計一層, 並把人數繪成表格(附件二)。

下午就是新聞報導和平醫院B棟出現三名死亡的消息,一名上吊自殺。原本我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SARS的殺傷力已經表現在它的非生物面。另外兩名是心率不整和心肺衰竭,和平醫院內科以前就天天有人死,只不過現在他們的死大概都會被解釋為SARS吧!

晚上得知蔡醫師的情況已經好轉,吃了Ribavirin之後,已經燒退而且不喘了,不過還有泥巴狀的腹瀉(請參考附件三)。她目前已經轉往國軍松山醫院隔離觀察,她昨天深夜在急診室留觀的時候,還寫了封信給高層當局(請見附件四)。蔡醫師!原諒我私自將妳的名字和信件曝光,我只是覺得如果留在醫院裡的每個人都是像妳這樣想,那SARS就好辦了。

有人自私的製造混亂的同時,有人是沈著冷靜的去面對,而且還考慮到其他人。真是人性的兩種極致。

主任極力斡旋的結果我們終於也可以轉往國軍松山醫院,但不久又打電話來通知我們不能去。整棟A棟的阿嫂全部住在我們A6,可是我們常常看到她們全部都沒戴口罩擠在小小的房間裡吃便當。B棟的8名阿嫂有幫忙推病人,據說幾乎全倒了。醫院緊急徵調A棟的阿嫂前去支援,但其中有一位發燒,坐車去替代役男中心又被打回來A棟。有位阿嫂說好在她每天都有吃普拿疼預防,才能夠順利去替代役男中心。也有B棟胖胖的內科醫生跑回來A6佔據房間,現在擺爛不去照顧病人。

A、B棟的隔離其實已沒意義,現在我們都明白自我隔離才是最重要。只要這幾天做好自己跟外界的隔離,一旦發病,身邊的人就不會怪你。

入眠時我再度想到如何解決SARS的問題,以目前的情況,就算是今天解除封院令,我也不想回家了。我天馬行空的想了許多方法,做了許多的假設,直覺這種新的疾病一定能夠破解的,以我才畢業一年的學養,我想的到的病毒學家一定想的更多更深。目前經歷這場隔離才第三天,日子還長的很,端看我們要以什麼態度去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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